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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一流书,做水磨工夫
2014-09-04 11:08 | 来源:新快报 | 手机看新闻 | 打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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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正吃东西时,所吃的东西,并未发生营养作用。营养作用是发生在吃完后的休息或休闲的时间里面。书的消化,也常在读完后短暂的休闲时间;读过的书,在短暂的休闲时间中,或以新问题的方式,或以像反刍动物样的反刍的方式,若有意若无意地在脑筋里转来转去,这便是所读的书开始在消化了。

许多疑难问题,常常是在这一刹那之间得到解决的曙光。”

本文是新儒学大家徐复观先生对自己读书生活和经历的回顾,不仅阐述了自己一路走来在读书上的问题和经验,也总结了自己的读书方法。其中熊十力批评年轻时的徐复观,读书光挑毛病,也是我们经常喜欢做的事。

真正发现好处,有时候比发现刺头般明显的缺点更难。

曾被熊十力骂得起死回生

“读书是要先看出他的好处,再批评他的坏处,像吃东西一样,经过消化而摄取了营养”

我决心扣学问之门的勇气,是启发自熊十力先生。对中国文化,从二十年的厌弃心理中转变过来,因而多有一点认识,也是得自熊先生的启示。

第一次我穿军服到北碚金刚碑勉仁书院看他时,请教应该读什么书。他老先生教我读王船山的《读通鉴论》,我说那早年已经读过了。他以不高兴的神气说,“你并没有读懂,应当再读。”过了些时候再去见他,说《读通鉴论》已经读完了。他问:“有点什么心得?”于是我接二连三地说出我的许多不同意的地方。

他老先生未听完便怒声斥骂说:“你这个东西,怎么会读得进书!任何书的内容,都是有好的地方,也有坏的地方。你为什么不先看出他的好的地方,却专门去挑坏的;这样读书,就是读了百部千部,你会受到书的什么益处?读书是要先看出他的好处,再批评他的坏处,这才像吃东西一样,经过消化而摄取了营养。譬如《读通鉴论》,某一段该是多么有意义;又如某一段,理解是如何深刻;你记得吗?你懂得吗?你这样读书,真太没有出息!”这一骂,骂得我这个陆军少将目瞪口呆。脑筋里乱转着:原来这位先生骂人骂得这样凶!原来他读书读得这样熟!原来读书是要先读出每一部的意义!这对于我是起死回生的一骂。

以后同熊先生在一起,每谈到某一文化问题时,他老人家听了我的意见以后,总是带劝带骂地说,“你这东西,这种浮薄的看法,难道说我不曾想到?但是……这如何说得通呢?再进一层。又可以这样地想,……但这也说不通。经过几个层次的分析后,所以才得出这样的结论。”受到他老先生不断的锤炼,才逐渐使我从个人的浮浅中挣扎出来,也不让自己被浮浅的风气淹没下去,慢慢感到精神上总要追求一个什么。为了要追求一个什么而打开书本,这和漫无目标的读书,在效果上便完全是两样。

为了教《文心雕龙》,看了三千页西方文学理论

“中国的文学史学在什么地方有问题,要在大的较量之下才能开口”

我原来的计划,要在思考力尚锐的时候,用全部时间去读西方有关哲学这一方面的书,再抽一部分时间读政治这一方面的。预定到六十岁左右才回头来读线装书。但此一计划因为教书的关系而不能不中途改变。

不过在可能范围以内,我还是要读与功课有关的西方著作。譬如我为了教《文心雕龙》,便看了三千多页的西方文学理论的书。为了教《史记》,我便把兰克、克罗齐及马伊勒克们的历史理论乃至卡西勒们的综合叙述,弄一个头绪,并都做一番摘抄工作。因为中国的文学史学,在什么地方站得住脚,在什么地方有问题,是要在大的较量之下才能开口的。我若不是先把西方伦理思想史这一类的东西摘抄过三十多万字,我便不能了解朱元晦和陆象山,我便不能写“象山学述”。因此,我常劝东海大学中文系的学生,一定要把英文学好。

当我看哲学书籍的时候,有好几位朋友笑我:“难道说你能当一个哲学家吗?”不错,我不能,也不想。但我有我的道理:第一,我要了解西方文化中有哪些基本问题,及他们努力求得解答的经路。因为这和中国文化问题,常常在无形中成一显明的对照。第二,西方的哲学著作,在结论上多感到贫乏,但在批判他人,分析现象和事实时,则极尽深锐条理之能事。

人的头脑,好比一把刀。看这类的书,好比一把刀在极细腻的砥石上磨洗。在这一方面的努力,我没有收到正面的效果,即是我没有成为一个哲学家。但却获到了侧面的效果:首先,每遇见自己觉得是学术权威,拿西化来压人的先生们时,我一听,便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是假内行,回头来翻翻有关的书籍,更证明他是假内行。

虽然因此而得罪了不少有地位的人,使自己更陷于孤立,但这依然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许多人受了这种假内行的唬吓,而害得一生走错了路,甚至不敢走路,耽搁了一生的光阴、精力。

其次,我这几年读书,似乎比一般人细密一点,深刻一点;在常见的材料中,颇能发现为过去的人所忽略,但并非不重要的问题;也许是因为我这副像铅刀样的头脑,在砥石上多受了一点磨洗。

徐复观读书的门径

读一流书,做水磨工夫

在浪费了无数精力以后,对于读书,我也慢慢地摸出了一点自己的门径。

第一,十年以来,决不读第二流以下的书。非万不得已,也不读与自己的研究无关的书。随便在哪一部门里,总有些不知不觉地被人推为第一流的学者或第一流的书。这类的书,常常部头较大,内容较深。当然有时也有例外的。看惯了小册子或教科书这类的东西,要再向上追进一步时,因为已经横亘了许多庸俗浅薄之见,反觉得特别困难;并且常常等于乡下女人,戴满许多镀金的铜镯子,自以为华贵,其实一钱不值;倒不如戴一只真金的小戒指,还算得一点积蓄。这就是情愿少读,但必须读第一流著作的道理。

第二,读中国的古典或研究中国古典中的某一问题时,我一定要把可以收集得到的后人的有关研究,尤其是今人的有关研究,先看一个清楚明白,再细细去读原典。因为我觉得后人的研究,对原典常常有一种指引的作用;且由此可以知道此一方面的研究所达到的水准和结果。但若把这种工作代替细读原典的工作,那便一生居人胯下,并贻误终身。看了后人的研究,再细读原典,这对于原典及后人研究上作的了解和评价,容易有把握,并常发现尚有许多工作须要我们去做。这几年来我读若干颇负声名的先生们的文章,都是文采斐然。但一经与原典或原料对勘,便多使人失望。至于专为稿费的东西,顶好是一字不沾。所以我教学生,总是勉励他们力争上游,多读原典。

第三,便是读书中的摘抄工作。一部重要的书,常是一面读,一面做记号。记号做完了便摘抄。我不惯于做卡片。卡片可适用于搜集一般的材料,但用到应该精读的古典上,便没有意思。书上许多地方,看的时候以为已经懂得;但一经摘抄,才知道先前并没有懂清楚。所以摘抄工作,实际是读书的水磨工夫。再者年纪老了,记忆力日减,并且全书的内容,一下子也抓不住,摘抄一遍,可以帮助记忆,并便于提挈全书的内容,汇成为几个重要的观点。这是最笨的工作,但我读一生的书,只有在这几年的笨工作中,才得到一点受用。

徐复观

1903-1982

原名秉常,字佛观,后由熊十力更名为复观,取义《老子》“万物并作,吾以观复”,湖北省浠水县人。儒学研究者,“现代新儒家”代表人物之一。40岁以后走上学术之路。一生就儒家思想与中国传统、文化问题,中国知识分子的性格及历史、命运问题发表大量论著,成为名扬海内外的“现代大儒”。

著书十余种,300万余字,主要有《两汉思想史》《中国学术论史》《中国艺术精神》《中国思想史论集》及续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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