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ISIS的军饷“募集”之道

本报记者 黄烨 

哪怕半年前,人们对极端组织——伊拉克和大叙利亚伊斯兰国(ISIS)和自称“哈里发”(伊斯兰政治、宗教领袖的称谓)的阿布·贝克尔·巴格达迪还很陌生。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从没出现在恐怖组织的名单之列。3年多以前,作为反对派,他们就积极参加了当时针对叙利亚阿萨德政府的内战。只不过,ISIS与阿富汗的“基地”组织、西班牙恐怖组织“埃塔”、斯里兰卡的“泰米尔猛虎”等恐怖组织相比,只能算是初出茅庐的“小弟”。

而今,曾经的恐怖组织“小弟”却让自诩“坚决打击恐怖组织”的美国挠头不已。当地时间9月10日晚,美国总统奥巴马发表全国讲话,向美国民众阐述其“瓦解并最终剿灭恐怖组织ISIS”的战略。美国媒体总结了其讲话的要点:美军将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境内扩大对ISIS的打击。作为反恐计划的一部分,美国已经准备下令在叙利亚境内进行空袭,以应对ISIS极端组织在叙利亚和伊拉克的活动,但是不会派遣地面部队。奥巴马还透露,将会要求国会给予资金支持,用来培训叙利亚反政府武装。

“打击将分为3个阶段。”美国一名匿名高官透露,第一阶段是美国目前正进行的在伊拉克西北部针对ISIS的空袭,目前空袭已实施148次;第二阶段从本周(至9月14日的这一周)开始,在“更具包容性”的伊拉克政府组建后,美国将向伊安全部队、库尔德人武装及部分逊尼派武装提供密集的培训、顾问和武器支持;最后一阶段,被认为“耗时最长、政治争议最大、难度最高”,即摧毁叙利亚境内的恐怖组织。

“军事行动将持续至少36个月,这意味着,打击直到奥巴马结束总统任期仍不会结束。”美国五角大楼官员对媒体透露。

对此,有人甚至感慨,除了制造“9·11”国难的恐怖组织外,美国许久没对哪个恐怖组织这么“上心”了。

在政治分析人士看来,美国的举动不难理解,毕竟,ISIS触犯到了美方在伊拉克,乃至整个中东的战略利益。比如,在广袤的伊拉克境内,美国就有大量的石油利益。不仅如此,阿拉伯电视台8月30日报道称,就连沙特阿拉伯国王阿卜杜拉都在警告西方国家:如果不快速采取行动,西方国家将在短短几周内成为ISIS“圣战”威胁的下一个目标。

至此,有人不禁要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当年的“小弟”坚持与美国对抗到现在,并能让西方国家充分感受到“圣战”的潜在威胁?

部分答案,很可能与金钱有关。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等国际金融组织打击恐怖犯罪的金钱链条之际,只有很少的恐怖组织能筹集资金,发放军饷,拓展黑色产业链。而ISIS就是“少数”中的一员。

一项带有对比性质的数据显示,今年6月成功抢劫伊拉克北部城市摩苏尔中央银行的ISIS,在资金规模上,已达惊人的20亿美元左右,被誉为“最富有的恐怖组织”。这意味着,拥有如此巨款,“ISIS可以以每人每月600美元的成本,供养6万名恐怖分子一年”。而据2011年的统计数据,阿富汗塔利班的总资产也才7000万美元至4亿美元之间;黎巴嫩真主党的总资产也不过在2亿美元至5亿美元之间。

也难怪,有估计称,ISIS拥有的财富已“超过了某些小国的整体财富,如汤加、基里巴斯”。而先前出现的一段巴格达迪的公开挑衅视频更是证明了该组织的“不差钱”:在视频中,巴格达迪手上戴着银光闪闪、与电影《007》男主角皮尔斯·布鲁斯南同款的劳力士手表。

那么,“最富有恐怖组织”到底是如何发家致富的?面对这样富可敌国的对手,总爱做“老大”的美国又该如何对付?

勒索起家

如进行追溯,ISIS是“基地”组织下的分支。早在2006年10月,“基地”宣布建立“伊拉克伊斯兰国”,由阿布·奥马尔·巴格达迪带领。对于“伊拉克伊斯兰国”,美国军方认为,这个“国家”实际只是一种表象,其运作松散,远非“分支”规模。

伊拉克安全机构一位不愿披露姓名的高级负责人曾介绍,2010年,奥马尔被美军击毙后,该组织受到极大重创。但就是这么一个差点“夭折”的组织,却发展成了现在斩杀西方记者、公开叫板美国的ISIS。这还不算该组织2011年就积极参加叙利亚反对派阵营,对抗叙利亚政府等一系列行动。

在这些恐怖分子看来,如此翻天复地的变化要拜ISIS的新领袖、今年7月初才通过视频公开抛头露面的阿布·贝克尔·巴格达迪所赐。他自称为“哈里发”,已被一些西方媒体誉为比本·拉登还恐怖的犯罪头目和“世界上最危险的人”。

事实也证明如此,阿布·贝克尔·巴格达迪能带领ISIS在伊拉克一度压制政府军,在伊拉克北部地区横扫多个重镇,靠的可不是精神力量和真主的赐福,恰恰是切切实实的重武器和大规模的参战人员。举个例子,今年9月8日,尽管遭遇了美国100多次轰炸,但ISIS的抵抗依然没有结束。新华社称,ISIS当天动用炮艇和汽车炸弹再次进攻伊拉克北部萨拉赫丁省位于底格里斯河畔的祖卢耶镇,致死17人,致伤54人。此前,ISIS还占领了伊拉克萨拉赫丁省首府提克里特。

如此多的武装人员和精良的战斗装备,足以证明“全球最富有的恐怖组织”并非空穴来风。而要解析ISIS的“富有”,首要的资金来源,可能就是他们的“老本行”——勒索绑架。具体的操作手法是,ISIS会勒索企业,也会向自己控制企业的基督教徒及其他少数民族收取他们获得生存权的保护费。同时,以欧洲人为绑架对象,通过人质换取巨额的赎金。

美国新闻网站每日野兽(Daily Beast)的记者乔希·罗金透露,ISIS擅长“恐怖分子的筹资方式,如绑架、抢劫和偷盗。他们也参与毒品买卖及洗钱计划”。此前,当ISIS发起的军事行动席卷伊拉克西北部地区时,有“不少土耳其和印度公民被绑架”。

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的统计显示,今年6月拿下伊拉克北部重镇摩苏尔前,ISIS每个月依靠勒索所获的赎金高达800万美元。

800万美元可能还是保守估计,也许是不想刺激一些国家敏感的神经。因为,美国国务院负责近东事务的副助理国务卿Brett McGurk今年7月透露的数据是,仅在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首府摩苏尔一个城市进行勒索等不法活动,就为ISIS带来将近1200万美元的月收入。

华尔街见闻称,ISIS今年仅赎金一项“可能就获取了至少1000万美元”。《华尔街日报》也援引一位美国国务院官员的话称,和通过犯罪与恐怖主义行动自行筹资相比,ISIS得到的外部捐赠是“小巫见大巫”,前者一个月就能带来数百万美元。

倒卖石油

纵使以1200万美元的勒索金为标准,按年计算,ISIS的“年收入”也不过1.44亿美元。与此同时,据外媒报道,ISIS拥有1.1万至1.3万核心武装人员,再加上一些摇摆不定的部落武装,ISIS目前大概有两到三万名武装人员。这意味着,1.44亿美元还不够发军饷。

显然,ISIS还有其他的生财之道。

令人意外的是,有报道称,ISIS还发展起了旅游业。该报道称,“ISIS每周安排两次行程,来往叙利亚的拉卡和伊拉克的安巴尔之间,旅行团成员乘坐装饰着该组织黑旗的流线型小巴,余兴节目为圣战歌曲演唱。”

“别以为只有头脑发热的人和性格怪诞的冒险王才会参加这样的旅行团。参加的还有度蜜月的新婚男女,不过,夫妻不能坐在一起。”上述报道援引ISIS发言人的话说,“有些圣战成员非常浪漫。花点钱就能大开眼界,对一些人来说,很有吸引力。”

不过,上述报道的真实性尚未得到官方证实,但倒卖石油却成为ISIS真正、不折不扣的主要资金来源。

外媒披露,当年叙利亚内战开始后,包括政府军在内的各个派别形成了一种默契,可以互相乱打,但绝不攻击油田和炼油厂,因为双方都需要用走私的石油来换取作战资金。内战至今,作为叙利亚两大油田区域之一的东部油田被反对派占领,来自各个派别的反对派武装就开始了大规模的走私石油,ISIS也是其中之一。

卡内基基金会的调查报告显示,仅依靠向土耳其,甚至是叙利亚政府走私石油,ISIS当初每个月就可获得5000万美元的收入。从这个角度看,叙利亚的内战是ISIS“发家”的关键一个步骤。

而在伊拉克北部地区,ISIS也在私下进行石油贸易。华尔街见闻援引知名智库布鲁金斯学会研究员Luay al-Khatteeb的话称,ISIS控制着伊拉克北部七座油田和两家炼油厂,且叙利亚东部十座油田中有六座被其掌控。按布鲁斯金学会的说法,ISIS“控制约60%的叙利亚油田和伊拉克的许多产油资产”。

“ISIS控制的油田日产能达8万桶,现在半数都在开采。”al-Khatteeb估计,该组织通过原油换取现金,或者以物易物,每日可获收入约200万美元。

按照al-Khatteeb的说法,ISIS每天走私原油30多万桶,以25美元/桶至60美元/桶的价格进行出售。这个价格远低于目前100美元/桶以上的布伦特原油价格,但却能更好、更快地进行外销。

至于具体的去向,美国《外交政策》杂志报道称,ISIS控制地区出产的原油许多都销往叙利亚的中介机构,“然后,由中介送往土耳其、伊朗和西亚北部库尔德斯坦地区的炼油厂”。

黑市石油生意风生水起的原因是,购买石油的国家打了政策的“擦边球”。华尔街见闻援引能源业咨询机构Manaar Energy主管Robin Mills的话解释,“如伊拉克政府希望重新控制ISIS侵占地区,那些在黑市出售石油的个人和国家就都不会受到欧美制裁,伊拉克也不会采取法律手段予以惩罚。”

自食其果?

德国《明镜》周刊披露,ISIS的资金“几乎完全自给自足”。因为,它的资金来自控制及非法出售的石油与天然气,还有来自小麦等农产品的出售,及水电等领域的控制(倒卖电力)。比如,ISIS通过侵占伊拉克北部地区控制了大量农田,且“目前,伊拉克最富饶的5个省份大部份地区都被ISIS控制”。

对此,路透社称,这5个省合计小麦产量占伊拉克总产量的40%。同时,ISIS还从伊拉克政府的仓库里抢夺了4万吨至5万吨小麦。

阿拉伯卫星电视台称,“ISIS将至少700吨小麦从伊拉克西部运到叙利亚境内,在那里将小麦碾磨,加工成精面粉,继而通过第三方转售,以比小麦售价更高的价格将面粉卖给伊拉克政府,获取比单纯倒卖小麦更高的收入。”

“ISIS使伊拉克30%的农业生产面临风险。”伊拉克农业部人士对路透社说。

英国《每日星报》还报道,ISIS占据了大量的基础设施,包括在其叙利亚大本营Raqqah外围的幼发拉底水坝。稍早前,ISIS还曾控制摩苏尔水坝,但被美国支持下的伊拉克库尔德武装重新夺回。但美国弗吉尼亚理工大学公共与国际事务学院助理教授Ariel I. Ahram仍对媒体称,光一个幼发拉底水坝,就可为ISIS“提供稳定的收入”。

除了勒索和倒卖资源,ISIS的运气也不赖。今年6月中旬,在攻下摩苏尔时,ISIS竟然从该城市的中央银行一次性抢劫了4.29亿美元,其中包含了大量“硬通货”——约合5000亿伊拉克第纳尔的黄金。对此,伊拉克尼尼微省省长予以了证实。

更不可思议的是,ISIS对资产的管理也十分细致。有消息称,这个恐怖组织“记录自己的所有活动”,甚至像跨国公司那样公布年度财务报告。“其内部报告详细记录每次袭击活动的内容及参与者信息,以方便上层了解每位参与者的家庭状况,以便在他们死或被捕时支付赔偿金”。

那么,回到最初那个问题,到底是谁让ISIS在财政上这么“风生水起”?

分析人士说,中东国家的一些金主们可能逃脱不了干系。当初,ISIS还远未成“气候”时,科威特、卡塔尔、沙特阿拉伯等有不少富有的私人金主过去几年来一直为ISIS捐赠资金。

“这些国家政府有很多高级官员都知道国内富人为ISIS捐款的行为,但却选择视而不见。”供职于美国《外交政策》杂志的乔希·罗金说,很多官员都有貌似合理的推诿理由,“他们可以说,‘我们没有直接为ISIS提供资金’。”。

事实上,在美国未轰炸ISIS前,有“阴谋论”称,为ISIS提供资金的最大“主谋”其实就是美国和沙特。但随后,这遭到了美国和沙特的严词否认。但不可忽视的是,美国早在2006年就曾将阿布·巴贝尔·巴格达迪关进了监狱,但最后却释放了他。或许,就连美国自己都没想到,当初资助本·拉登对抗前苏联造就了“基地”组织,进而壮大了对抗美国的恐怖组织力量;后来,又有机会手刃“全球最恐怖的人”,但释放他后,酿成了如此难以收拾的结局。

武力打击

那么,面对有财务基础,有精准组织架构的ISIS,真的就没有办法进行遏制他们的黑金往来?

就综合实力看,ISIS已经发展到了“凭一己自力很难达到效果的阶段”。

“问题在于,它是否可能被击败。当然,如果没有西方武力干预,这并不可能。”有分析称,无论是对ISIS表达忠诚的伊拉克逊尼派,还是伊拉克军队或叙利亚武装,都没有足够的武力或经济实力推翻ISIS。”

联合国也不是没有努力。8月28日,联合国安理会坦诚了他们的担忧:“暴富”的极端组织或凭借丰厚的资金招募更多外来力量,大幅提升行动能力,实施更多恐怖袭击。为此,联合国安理会支持俄罗斯的倡议,禁止各国从ISIS和“纳斯拉阵线”购买油气资源,否则将受到联合国制裁。

但这个做法显然有些晚了。谁还记得,早在2013年1月,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就强调,要控制恐怖组织的资金链条,“这同样很重要”。

现在,很多人期望,美国能使用武力,将ISIS一网打尽,而不用去想方设法控制他们的资金往来。

奥巴马已经在行动。他在9月10日的重要演说中,要传递给美国人的是“必将摧毁ISIS”的信念。

“美国不会派10万军人赴伊,不会派地面部队参战,但将动用军事、外交和经济手段,在地区盟友的帮助之下扫清该恐怖组织。”美国媒体披露,“奥巴马将会晤众议院议长博纳、众议院民主党领袖佩洛西及参议院两党领袖,为军事打击行动谋求支持。”

白宫发言人欧内斯特称,依据宪法,总统下令采取此项军事行动无需得到国会授权,但如能得到国会支持“显然更好”。

然而,业界的期待不代表美国国内民众的认同,奥巴马对ISIS的强硬本身也“众口难调”。

《赫芬顿邮报》称,奥巴马是第四位将美利坚合众国置于伊拉克险境的美国总统,而上一个没有下令对伊拉克实施空袭的美国总统是罗纳德·里根。

《华尔街日报》调侃说,奥巴马总是称“美军不会重返伊拉克”,称空袭ISIS“只为保护库尔德人”,但殊不知,空袭就是战争行为,奥巴马也已派数百名美军顾问到伊拉克。“实际上,我们就是又一次对伊开战,且是25年内的第三次”。

有意竞选下届总统的佛罗里达州参议员卢比奥9月8日抨击奥巴马反应“不够快、不够狠”,并称“美国外交掌握在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的人手里。我想在外交政策上,总统显然在玩忽职守”。

俨然,奥巴马的行动又一次变成了政客们之间斗争与反斗争的工具。只不过,这些政客们还是没有意识到,如果没有当年对本·拉登的资助和对巴格达迪的仁慈,ISIS根本不会成为美国的“大麻烦”;也没有意识到,斩杀记者、屡屡挑衅的ISIS,还在枪林弹雨中获取自己的利益,但也让伊拉克无辜的百姓遭殃;更不会意识到,不管是当年的海湾战争,还是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美国都没有彻底解决问题,却只顾及了自己的利益。

试问,一个稳定、经济发展健康的伊拉克,怎么会出现种种动乱?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大到难以打倒的恐怖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