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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年 终于追到了
2014-07-30 10:21 | 来源:中国青年报 | 手机看新闻 | 打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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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毅20岁(左)、30岁(中)、40岁(右)的照片。

刘毅在昔日案发小区楼前

追了21年后,刘毅终于追到自己最想见的人。

那个人黑了、瘦了、也老了,但刘毅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趁月色摸进睡了20多人的工棚,径直走向其中一张床铺,伸手把侧躺的人扳过来——就是他!

这场相逢没有拥抱,只有手铐叮当。挂着眼袋的警官和满脸褶子的嫌犯四目相对。

至此,发生于1993年武汉市汉阳区的一起入室抢劫古董杀人案被告破,为了抓捕两名同案嫌疑人,42岁的武汉市汉阳公安分局刑侦大队警官刘毅已经坚持了21年。他从小刘变成老刘,也从没想过放弃。

“整个世界都在变,但刘毅不变。”同学彭佳波听说积案告破,并不惊讶,因为“这就是他干的事”。

7月中旬的海南,阳光在刘毅手臂上晒出一大块破皮,但他感觉不到疼。这位刑警说,他满脑子只有一句话,终于能对一位姑娘说出口,那就是“安息”。

21年前12月一个阴冷的冬日,刘毅和同事接到报案赶到现场。推开门,他立即被眼前的场景震撼。鲜血到处都是,血从卧室绵延到客厅。受害人已经被救护车送走,但刘毅知道,人没希望了。当晚,受害人资料送到警队。刘毅盯着掌心里那张小小的身份证——她只有23岁,照片中的面容年轻而美好,还留下1岁多的婴孩。

根据调查,办案刑警很快锁定了嫌犯闵某的身份,并立即前往浠水“秘密抓捕”。然而,闵某闻风逃脱。自此,一场漫长的追逐战拉开了。

当年除夕,刘毅第二次来到嫌犯闵某的老家湖北黄冈浠水县。21岁的他已经坐了三四个小时长途车,又辗转水路过河,仍浑然不觉疲惫。

除夕赶到,先走访,然后住一宿,初一再回。乡下的年味浓,鞭炮在泥巴糊墙的土屋前炸响,整个镇子都在狂欢。

全村人莫不沾亲带故,听完警察的来意,没有乡亲欢迎这些不速之客,带路都要多绕两圈,更别提一餐一饭,事实上,连一杯待客的白水都没有备下。

老警官就带着毛头小子,到镇上买点儿鞭炮,喝点儿小酒。晚上住旅店,5元一张床,被子“气味特别”,不知名的小虫出没其间。

在镇上,这不是唯一一份冷清,同样冷清的还有嫌犯闵某的家。没烟火,没杀猪,春联也是旧的。母亲坐在门廊,翻看刑警们带来的,遗留在犯罪现场的手提包,然后平静地摇摇头,“没见过”。

“她拼命也要保住儿子,我能理解。”刘毅说。

度日如年的还有受害人家属。刘毅记得,那天死者的父亲衣衫凌乱,死者的母亲数次哭昏过去。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无法工作,妻子则对丈夫充满怨恨:为什么要摆弄那些值钱的古董?!

“这是我经办的第一起命案,受害人父母又特别执着,我不可能放弃。”刘毅说。小时候,他是个福尔摩斯迷,一心想“像主人公一样抓坏人”。甚至在华中师大和警校相继到来的录取通知书之间,他也带着点儿偏执地选择了后者和刑事侦查专业,认为“不当刑警,警察白当”。

根据同窗彭佳波的回忆,刘毅一向不怎么说话,但曾在“卧谈会”抛出“惩恶扬善,除暴安良”的豪言,引得同学哄笑他“单纯”。他在武汉夏天的午后练长跑,在晚自习结束后举杠铃,1.7米的他一直和班上最强壮的大块儿头结对练搏击。因为倔强执拗,他还得了个外号“老牛”。快到毕业时,大部分同学都更愿意去热闹的派出所,但他一门心思,就要进枯燥高危的刑警队。刚进半年,就赶上了1993年那起命案。

一连三年除夕,刘毅年年在浠水度过,平日里一有线索也会立即赶去。

他一家一家敲门,耐心地劝说老乡、联络村干部和派出所民警。获得一条线索,他一定要摸到最末端,直到再也走不下去。老乡们渐渐熟悉了这个个头不高,话不多但喜欢揪住一个问题不放的小伙子,日子久了,他们拿出酒,或是留他吃顿饭。在乡间寻访时,刘毅把当地土话都听会了,偶尔还能说上两句。

“我站在正义的一边,最后大家都会理解。”刘毅说。平均每年经他手的命案达到30多起,过年过节,对刑警来说正是追逃的时机。最忙的时候,他人到不了浠水,也会把电话追打过去。

2000年前后,嫌犯闵某的母亲再也无法保护儿子,在遗憾中离世。仅仅5年后,一直帮弟弟照顾家人的兄长,也去世了。刘毅再次追到浠水,但闵某并没有出现。

2005年,刘毅眼前的浠水,已经不复当年的模样。公路修到了镇上,泥巴土屋几乎找不到了。再也没有5元一张的铺位,一条高速从武汉直通过去,从前要颠簸五六个小时的路程,一个半小时就到。刘毅也已过三十,他的发际线后撤了一大截,肚腩微微凸了出来。当年一起办案的同事,有的退休,有的调离,坚持留在这起案子里的,只剩下刘毅一个人。

多年刑警生涯,他迎过歹徒的枪口,也挡过劫匪的刀刃,还曾为流浪汉之死抓到真凶。他立过两次二等功,五六次三等功,结了婚,并有了女儿,而此时,那位失去女儿的父亲,在他心里,分量则更重了。

每年,他们总有几次会面,通上几个电话。老父亲渐渐变得絮叨起来,他总是拿出女儿的照片,边塞给刘毅,边念叨:“我女儿很乖,就是被夺走了……”

“那是他此生唯一的愿望了,抓到凶手。”路过当年案发的小区,刘毅常常多看两眼,他觉得,死去的女孩,还在那里等一个结果。21年来,他一直保留着女孩的身份证。

和刘毅共事19年的刑警大队副队长赵辉波表示,刑警的工作常常是大海捞针,很枯燥。要在100种可能性中排除99种,真相才可能浮现。在他看来,刘毅对线索极其认真敏感,多数时候,判断也相当准确。

2008年,刘毅得到了新线索,闵某在江西九江。他立即追过去,结果闵某逃了。2011年,他得知闵某已经在九江使用假身份证结婚生子。便又赶过去,没抓到闵某,就做其妻子的思想工作。

2012年,闵某在苏州被发现身份造假。精神已经紧张到极限的他主动投案自首。当他终于见到那位传说中的,追得他有家难回的刑警时,却像认识很久的知己那样感慨:“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根据闵某的口供,他只是起意抢劫、把门望风,当初被拉入伙的同乡曾某才是伤人致死的凶手。于是,刘毅没做停歇,继续追了下去。

他带着礼品去浠水看老乡,热络得像亲戚朋友。他走访曾某的家人,收集照片。他建立了一个word文档,把曾某、曾父和其兄弟的照片按时期分类贴好,没事就盯着看,要让自己达到“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

此时的浠水已经是一个繁华县城了,镇子里家家都盖起了三层洋房。武汉也变了,案发的小区周围全是高楼,刑侦大队搬了新址。回想起当年和刘毅蹬着自行车走街串巷地查案,赵辉波又想笑,又怅惘。

21年,刘毅的岗位从来没有变动过。同学聚会,他从不谈车子、房子、位子。同学评价他“只会低头做事,不会抬头看路”。彭佳波扳着手指头数来数去,当年宿舍8个人,至今也只有他还是刑警,也没当上个“官儿”。 他的微信头像,是个漫画肌肉男,牵着一头警犬。

很少有人能看穿,这位平日话语不多的刑警其实有着丰富的精神世界。他说话会引用红楼梦,偶像除了福尔摩斯,还有李白和苏轼。他通过自学拿到武汉大学法学专业本科学位,还在坚持司法考试。他对物质要求不高,用国产手机,穿没牌子的衣服。办公室柜子里放着装满洗漱用品的旅行箱,还有一套夏装,一套冬装,时刻准备说走就走。比起过去的办案条件,他觉得现在已经在“天堂”了。

他轴起来会大声呵斥自己的女儿,“像老虎”;随即又后悔得道歉求饶,“像绵羊”。女儿通过他QQ的好友申请,他能高兴好几个礼拜。他给女儿讲案情,故意在关键点卖关子,让女儿自己推理。

去年8月,曾某姐姐的孩子考上大学,正在浠水老家大宴宾客。一场大雨突降,雨后,刘毅和同事出现在曾家门前,和曾某相距不过50米。

尽管定位足够精确,但熟知地形的曾某还是成功逃脱。今年4月、6月,刘毅又先后赶往浠水,确定曾某在海南打工。事实上,21年来,知道有警察在追的曾某,一直在逃,他把打工挣来的钱全部花光,因为“也许没有明天”。

在7月的海南抓捕行动之前,刘毅曾在朋友圈写道:“决战”。此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达。在往返浠水20多次,追了21年后,他决定给自己的青春、给受害人和她的家人、也给逃了21年的嫌犯,一个大结局。

7月11日晚上12点,刘毅和同事乔装成建筑工人,进入海口市某建筑工地的工棚区。在挨个搜寻了20多间工棚后,刘毅感觉自己的心,也在一点一点地冰凉下去。终于,他站在了最后一间工棚门前,仅仅一眼,他就认出自己追了21年的人。

21年里,一切都变了,在3张不同时期的证件照上,刘毅的嘴角越来越向下。他失去过好几个战友,他的黑头发越来越少,体重却飙升16公斤;案发的小区快要拆迁了,荣誉证书已塞满他的抽屉……连犯罪嫌疑人都老了。

在警界,破积案并没有破现案带来的实际意义大。 “我的荣誉不在纸上。”他神色平淡地说。

从海南回来,他给受害人的父亲打了电话。老人已经70多岁了,在电话里急促喘息着,连声叫好。

再过两天,刘毅就会带着一沓需要签字的法律文件上门拜访。他想象老人的样子,过去,老人总是守候在楼道里等他,但这次,他猜,“老人一定会在楼下迎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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