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今年3月，广东出台新政，医师多点执业不再需要经过第一执业机构审核同意，事先向第一执业地点机构书面打个招呼即可。6月8日，《深圳市深化公立医院综合改革实施方案》出台，在未来3年内，深圳将有近3万名医生与编制脱钩。

一系列给医生“松绑”的利好新政，都在鼓励医生积极探索。然而，新快报记者采访中了解到，广东出台多点执业新政半年来，目前尝试的医师极少。绝大多数医师持观望态度，敢于宣称、敢于选择多点执业的毕竟是少数，个别“尝鲜”多点执业的医生，也大多会瞒着第一执业点。据省卫生和计生委统计，广东从2009年开始试点医生多点执业，截至2014年年末，广东省办理多点执业注册的医师共7421人次。

对于多点执业实施半年效果，省卫生和计生委巡视员廖新波直言：“多点执业仍然叫好不叫座……”

■采写：新快报记者 黎秋玲

一难 工作忙精力有限分身乏术

“专家们并非闲着没事干，而是处于超负荷运转状态，各个专业的医生都非常缺，本职工作还没干好，再出去执业不现实。

“出发点是好的，但实施起来可能会有一定困难。”广州某三甲医院常务副院长李明（化名）对医生多点执业的全面执行表示担忧。

李明说：“出去执业的医生都是医院骨干，他们平时很忙，很难有时间。”大医院本身人手就很紧张，难以满足流动需求。“现在一名儿科医生要干4个人的活，我光门诊就看不过来，恐怕没有时间出去执业。”知名儿科专家、省妇幼保健院儿科大主任王波如是直言。

确实，作为优质医疗资源集中地的广州，各大三甲医院专家、教授当然是基层医院、民营医院抢手的香饽饽，然而，采访中大多数的受访医师都告诉新快报记者：“本职工作还是在大医院，专家们并非闲着没事干，而是处于超负荷运转状态，各个专业的医生都非常缺，本职工作还没干好，再出去执业不现实。”

大医院病人多，医生不堪重负早已不是新闻。以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为例，去年一年接待的门诊数超过460万人次，平均每天门诊量超过1万人次，专家每天平均要看40多个病人，时间排得满满当当。日前，由省卫生和计生委牵头调研的一项报告指出，7390名被调查医师中，51.10%的被调查医师几乎每天下班都会被拖延，越是级别高的医院、越是临床一线医师越难按时下班。86.2%的医师表示，工作压力主要来源归结为：“工作量大”、“医疗纠纷”以及“患者期望值太高”三项，记者了解到，能够多点执业的医生基本上都是医院的专家、骨干力量，他们不仅要给患者看病，还要搞科研、带团队，这些都要纳入考核，医师们如果不在单位认真工作，难以完成日常任务。而这也是导致绝大多数医师分身乏术，难以有精力多点执业的原因之一。

二难 医生是“单位人”受牵制

“你们科室主任哪个要是敢出外多点执业，一旦被发现，就别再想当科主任了！

“你们科室主任哪个要是敢出外多点执业，一旦被发现，就别再想当科主任了！”采访中，一名从医32年、担任广州某三甲医院科室主任的唐立（化名）教授摇头对新快报记者苦笑说，医院院长在私下曾多次这样警告他们，要求他们安心做好本院工作，不能因多点执业影响医院的诊疗秩序和医疗水平。

在现行的人事制度下，公立医院医生仍然是“单位人”，领全职员工的工资，担负着全职员工的工作量，编制、晋升、养老、科研等全与公立医院息息相关，在这种医疗体制之下，医生资源真正流动起来可能没有那么简单。采访中，多名医院院长正面回应新快报记者说：“医院不会鼓励医生分散时间和精力到外面的医疗机构去工作。”大医院之所以对待医生多点执业不积极，当下医院间的人才竞争也是一大原因。“走一个专家，带走多少病号？多少收入？”某三甲医院的医务部主任表示，随着医院间竞争的日益加剧，人才、技术已成为主要因素,多点执业对大医院的冲击显而易见。

“目前医疗卫生资源分布很不均衡，允许医生多点执业，可有效缓解‘看病难、看病贵’，还能让医生的价值最大化，绝对是个好事。但作为医院管理者，我反对专家们这样做。”有三甲医院院长对新快报记者直言，医生多点执业是一个发展方向，但从现实来看，只要医生还是“单位人”身份，多点执业推广就有相当难度。

民营医疗机构广州扶元堂中医医院相关负责人说，人才短缺一直是制约民营医院发展的重要因素。在与三甲医院医生接触中,他们常常发现，即使医生本身对多点执业表现出兴趣，但由于医院不同意或担忧自己会被医院“区别对待”，不少医生最终都不会到民营机构执业，有的来此多点执业了一段时间后，迫于各种压力，最后都不来了。很多医生仍然宁愿暗地里“走穴”，也不愿正大光明地告知院长。“出去肯定不能让单位知道，上了领导的黑名单，日子就不好过了”。广州某三甲医院医师告诉新快报记者，利用业余时间到民营医院坐诊，诊金1500元，自己能拿1000元，条件如此优厚，但每两个月只敢利用休息时间去一两个上午。

医生们认为，目前的多点执业并没有使医生真正获得自由，医生始终附着于公立医疗体制的身份管理及其相应福利，无法摆脱“单位”的约束，成为多点执业开展的最大阻力。

三难 多点执业配套仍不完善

“如果向民营医院放开更多领域，民营机构灵活的机制肯定能迅速将硬件设施配齐，专家团队则可以通过多点执业的方式来解决。

“在国外，医生是自由人，可以在几家医院多点执业，但各家医院都有提供优秀的服务团队，解决执业医生的后顾之忧。”市人大代表陈安薇告诉新快报记者说，医生不是一个简单的“手术匠”，何况手术只是治疗的一部分。你在多点执业的病人刚手术完谁来看护、查房？出现并发症怎么办？这些问题必须要面对。多点执业带来的医疗责任风险也是医生们担心的焦点。

广东博爱医疗集团相关负责人涂孝明也指出，基层医院、企业医院以及民营医院的承接专家能力，也是目前多点执业推进的绊脚石。业界大牌来操刀了，结果你的手术设备、硬件设施和合作团队跟不上，那也会制约多点执业的深入开展。“不能专家开完刀了，后期护理弄砸了，那是病人、专家和新执业医院的三输局面，甚至还会殃及该专家第一执业医院。”涂孝明说。涂孝明提出，希望行政部门放开更多医疗领域允许民营医院参与。以益寿医院为例，比邻工业园区、城中村和主要交通要道，收治的颅脑损伤伤员不少,但神经外科这一块并没有向益寿医院这个层级的民营医疗机构放开，病人来了也无法处置。“如果向民营医院放开更多领域，民营机构灵活的机制肯定能迅速将硬件设施配齐，专家团队则可以通过多点执业的方式来解决。再有类似病人时，我们就能迅速处置。”

感受

让患者舒舒服服就诊 很累人

多位医生表示在民营医院执业压力更大、心更累

因为有合作关系，华侨医院口腔科的30多名医生们，感受了公立医院与民营医院不同执业点的工作氛围。令记者意外的是，虽然不少医生表示公立医院经常人满为患，工作强度大，但他们认为在民营医院执业压力更大、心更累，虽然民营医院的劳动性价比要高过公立医院，但他们更愿意留在公立医院工作。

“在公立医院工作，不会特别看重经济效益，接诊行为与经济无多少挂钩，但在民营医院，这里的宗旨就是要赚钱，真正自负盈亏，执业医生会有经济压力，公司给我们报酬，会想着用相应的劳动付出来回报。”在华侨医院从业32年的谢黎是口腔科资深专家，她坦言，民营医院讲服务，让她明显感到有压力。“在公立医院接诊时，不少医生叫病人嘴巴张大点、再张大点，即使语气粗暴，也不会有太多心理负担，但在民营医院，就得好声好气，病人嘴巴张开太久了，护士还要用手给患者按摩，拔完牙，还要拿冰袋给病人敷一敷……”说起这些细节，谢黎笑了起来。

想办法留住患者，让他们舒舒服服地就诊，这种民营医院的服务理念，是他们在这里体验最深的不同点，而要做到这一点，医师们的服务主动性就必须体现出来。“你看，我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公立医院工作8小时制，中午12点-14：30能够休息，而在这里，8：30-18：00上班，没有休息一说，病人来了，就得接诊。”黎秀玲眨着疲惫的眼睛说，患者利益最大化，医生们必须随叫随到，比公立医院累得多。

多位医生坦言，在公立医院，感觉患者求我，我是大爷；在民医执业，患者才是大爷，要费心做好服务。端惯了“铁饭碗”的这些名医们直言：“即便民营医院一二百万年薪，也不会选择全职在这里执业。”

个案

公立医院20多名专家 第一执业点全变民营医院

虽然千难万难，广东多点执业也并非没有践行者，除了开办私人工作室的林峰教授首吃螃蟹外，6月14日，暨南大学附属穗华口腔医院正式挂牌营业，成为广东首家“民办公营”模式的医院，该院院长赖仁发同时也是广州华侨医院口腔医疗中心主任，他所在公立医院科室的其他20余名口腔专家、教授与他一样，将第一执业点都变更到了穗华口腔医院，而广州华侨医院反而成了多点执业点。除了反向执业的20多名医生外，另有10多名医生自愿到穗华口腔来多点执业。

据介绍，这样做的目的，是因为华侨医院与穗华口腔医院签订了五年的合作协议，“民营医院要发展、保质量，必须要有种植、修复、外科、口内科各专业的人才队伍，新建立的口腔医院，根本达不到这种人才匹备。新开业的民营口腔医院，招聘难，成本高，利用多点执业政策，与公立医院合作，反向执业迅速就解决了这间民营口腔医院的人才难题。”赖仁发说。

赖仁发透露，20多名公立医院医生将第一执业点更改到穗华口腔医院后，编制、医保、社保、养老、晋升等全部不受影响，仍由公立医院承担。只是在穗华口腔执业时，会根据在该院的业绩，计算额外的薪酬。

展望

打破“铁饭碗” 让医生彻底动起来

如何有效推动医生多点执业？广东省卫生和计生委巡视员廖新波建议——

打破“铁饭碗” 让医生彻底动起来

“医生凭手艺治病救人，应是社会人，而不应该是医院的私有财产。”这是多数患者和医生对多点执业的看法，也是省卫生和计生委巡视员廖新波一直坚持的观点。

“从医院管理角度来说，一些院长仅仅从本院的短期利益出发去考虑问题，不少医院将医生当作是医院的私有财产，并将医生‘圈养’起来。”廖新波说，这种“占有欲”学科带头人表现得更甚。

“他们是医院争抢的对象。如果申请多点执业就可能被视为‘有二心’，第一执业单位给他的地位和重用程度也会受到影响”。廖新波认为，在当前医疗格局下，社会资本兴办的医疗机构在规模和水平上都无法与公立医院比。所有的人才培养、发展机会、职位晋升、科研，乃至工资奖金福利都是第一执业点给的，留恋体制内的大医院合情合理；另一方面，许多医生平时不但要承担繁重的医疗工作、接受绩效考核，还要承担大量的科研工作，已投入了大量精力，无暇他顾。

“未来，最理想的状态是打破医生‘铁饭碗’，全社会形成‘我跟医生走’的观念，颠覆‘我跟医院走’的意识，让医生彻底动起来。”廖新波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进入良性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