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传统致敬为何总带一丝悲伤？

核心提示：我见过的城市中，苏州的气韵与京都最是相通。它们都还是一座古老的城，被从历史长河中切了出来，戳到现世中，并不以过时为念，美而镇定，从故纸堆一路活生生风流到路边的一家食肆，一间庵堂。

李雒城

我见过的城市中，苏州的气韵与京都最是相通。它们都还是一座古老的城，被从历史长河中切了出来，戳到现世中，并不以过时为念，美而镇定，从故纸堆一路活生生风流到路边的一家食肆，一间庵堂。

要细说区别，那大概是姑苏的老字号多半仍尾随于旧时光，而京都的百年老町家，则愿意在传统里掺一点新。走在古老的三条通，老铺子与当代著名设计师合作生产限定款产品，一洗传统堆积下来的香灰，以明亮而洗练的美感示人。京都著名的西阵织名店细尾曾和精品二手店品牌Pass the Baton合作，以传统和服所用的西阵织面料制作领花和手提包；而京友禅老字号“千总”的印花，也被用于莱卡出品的皮制镜头袋内部。

日本的百年传统品牌频繁和新血进行融合设计，希望更适应年轻世代的审美，这背后也可以看出日本手工艺对于衰落的焦虑。以年过60岁的西阵织染织画家吉田龙史为代表的传统职人，仍会担忧于传统图案的无人承继。

华山思过崖有100个风清扬等着要教徒弟，却只等到了一个令狐冲，怎么办？

日本风清扬们的办法，当然不是直播下跪，而是把独孤九剑重新开发成了一款RPG游戏 (角色扮演游戏)，以求把更多的令狐冲吸引到思过崖上来。

千古寂寞唯宗师

日本今年引起热门讨论的动画《昭和元禄落语心中》 (以下简称《昭》)，在以流行的方式向年轻一辈普及传统文化这件日常任务上，算得上是满分通关。

《昭》 改编自云田晴子所著同名漫画，主题是日本传统的落语艺术，即落语家独自端坐于被称为“高座”的舞台上讲段子，类于单口相声。昭和和元禄都是日本年号，后者起于1688年，终于1707年，是落语发源并成形的时代。

虽然动画版只有13集，却跨越了昭和及平成两个年号，约莫从上世纪30年代到90年代，涉及三代师徒的传承，无论是二战、师徒反目、师兄弟分歧还是天人相隔，只有落语传承依旧。“心中”这个日语词汇，在此大概可以做“殉情”解———里面出现的角色，或多或少都为了落语而“殉情”。

说起来其实也是沉重的主题，但叙事的方式却相当活泼时髦。

故事的开幕，是一位刚刚出狱的前混混与太郎想要学习落语。一个没文化的混混为何会对只有老门卫在听的落语感兴趣？ 实乃是落语大师，第八代八云，经常去监狱为犯人讲演落语之故。因篇幅的缘故，动画版就发生在这位八云师还未继承头衔，仍被称为菊比古之时。

有人说，这是一个昭和版的 《霸王别姬》，也有人说，里面其实是 《一代宗师》 和 《师父》 的底子。

要说像 《霸王别姬》，是真像。艺妓家的落魄小少爷菊比古，和街头流浪儿助六同时拜入第七代八云门下，同食同宿同学艺。奈何本来亲密无间的师兄弟中，又多了一位艺妓美代吉，痴恋菊比古而不得，转而与助六结婚生女，并令其远离落语。这算是经典的两王一后格局，正所谓“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

说像一代宗师的成长史，是更像———无论是天赋、离乱乃至于姑娘的真情，都不能阻挡菊比古成为落语大家的道路。

菊比古在落语上可说是天赋平平，但胜在有一颗“不把落语说好我就再也无处可去”的恐惧之心，时刻都在打磨自己的落语技艺。终于在师兄助六的提示下，以一出艳笑类落语一战成名。“艳笑”即带艳情色彩的诙谐段子，常有男扮女装的需要———这就把少爷奢华纤细的气质表现成了十分的美貌，极具人气。

说来美代吉对于菊比古的绝望追逐，也并非真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但一个人的温暖怀抱，到底抵不过高座下众粉的倾心追捧———菊比古到底还是选择了作为落语家孤独地活下去。而师兄助六则是典型的对照组。讲落语是信手拈来天马行空，又善于根据现场气氛调整和改变，属于祖师爷赏饭吃那一类。但他并不肯为攀登落语的高峰而克制自己，恃才行凶贪酒好色，大大咧咧就敢当着老前辈的面说对方拿手的长篇落语，最终被逐出了师门。

曾经的“一个人改变落语让它更适应时代，另一个人保持并坚守传统”的约定到底成空。希望让落语更现代化的助六英年早逝，而菊比古则继承了第八代八云的名号，实至名归的一代宗师。

程蝶衣恋戏入戏太深，绝望于和师兄段小楼的“唱一辈子 《霸王别姬》”的约定，“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叫一辈子!”到底先行了一步。而菊比古，作为被留下的那一个，生生把自己冰清玉洁地、形只影单地、名垂千古地活成了个老艺术家，终于升至行业顶端成为会长，面对的却是所剩寥寥的落语表演会场，喟叹着“唯记八云，已忘本名”，也很难说哪一种更寂寞。

传承也可以又酷又好玩

作为向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旧时代和老技艺致敬的挽歌，《昭》 的制作，却是完全遵从热卖商业剧的套路来操作的：“热血傻瓜力量大”的母题设置、精致而美型的画风，师兄弟之间那深不见底的腐意；在说落语时加入的爵士风背景音乐；以及最重要的，国宝级的梦幻声优阵容：石田彰、山寺宏一、关智一等。

连主题曲 《薄冰殉情》 的演唱，也是双女王阵容，“真麻烦，索性把脑子和肠子都扒出给你看好了，让你看看这个为情浸透的女子”(字幕组翻译版本)，完全是魔性的昭和爵士曲风。

纯熟的商业操作手段之下，《昭》也充分尊重传统，没把高标准的精良制作落下。落语常需要表演者一人分饰几角，而声优中有一人分饰17角技能点的狠角色山寺宏一，一样需要试镜审核；幼年助六的声优本身就是一位女性落语家。

片外把高冷传统文化伪装成“我又酷又好玩”的“送文化到家门”活动，和片中在监狱中猝不及防地走入落语新世界的小混混，亦互为文本。

当然，在日本业界，这种把高冷艺术亲切化乃至于偶像化的操作方式并不罕见，都力图降低传统文化的认知门槛，让年青一代的观众更容易被吸引过来。

同是落语题材的名作，《红鳉鱼》便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二宫和也饰演的高中生，受到立川派落语宗师立川谈志 (北野武饰) 的表演感染，退学追随后者学落语。有趣的是，北野武当年就是立川派门下弟子，剧中更有若干落语大师赏光，客串扮演了他们本人。宫藤官九郎的名作 《虎与龙》，长濑智也扮演的黑道小混混，被欠债的落语大师说的江户人情段所吸引，以债务抵学费，自掏腰包学习落语。

而其他传统文化相关的动漫作品，也因高人气而纷纷被影视化，如将棋相关的 《3月的狮子》，是 《蜂蜜与四叶草》 原作者羽海野千花的漫画新作，讲述了一位17岁的天才将棋棋士的青春与成长，由九段棋士担任监修，曾入选读卖新闻评选的“最想向海外介绍的日本流行文化”，同名电影已确定由神木隆之介主演，将于2017年上映。

记得那一日，我在南园中的庵堂中抄经，苏州的爷叔静悄悄走进来，燃起一支香，随手递过来一只灌了金色墨水的钢笔，对，没有用毛笔蘸金粉，一样抄完了一篇经。

与其固守于繁复的程序而叫人望而却步，不如考虑令初学者更易入门的渠道，是谓“方便法门”。以 《昭》 为代表的日本动漫可说得了几分“方便法门”的深意：制作者获得了声名和收益，观众获得了乐趣和知识，传统文化则得到了年轻化的传播和普及，并存无妨。不需要和时代决裂，也不必吐血和穷困潦倒，自己走得比较轻松，也会让看的人可以用更轻松的方式享受鸟语花香：有园子的可以种一园子的玫瑰墙篱，有一米阳台的可以种它几盆茉莉香这一夏天，要是只有方寸之桌，便插一把芍药，日日是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