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前几天，妈怯怯地说，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表姑？快五年了，我和妈其实一直没有勇气去看表姑，因为，表姑住的医院康复科，你生前住了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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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爸爸，你就像阻挡在我们和另一个世界间的一扇门，你走后，这扇门就空空地敞在那里。

前几天，妈怯怯地说，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表姑？快五年了，我和妈其实一直没有勇气去看表姑，因为，表姑住的医院康复科，你生前住了8年。

你走后半年，我以为自己平静了，曾鼓起勇气去看过表姑。刚走进医院，我五脏六腑俱动，穿过熟悉的走廊时，我呼吸急促。我强作镇定在表姑病房里坐了一会儿，逃也似的飞奔下楼。那时，我才深切地意识到，我心底泛起的东西有多么沉重，我无法面对失去你的悲伤。

你走以后，我一直期待在梦中见到你，然而，你始终不肯出现。我想，一定是我对你的思念还不够强烈。那次从医院回来后，你终于进入我的梦里，你拄着拐杖，走路那么费劲。醒来后，我辗转反侧再难入眠。后来我想，梦都是反的，你现在一定不用拄拐杖，更不用坐轮椅了。

从我记事起，你腿脚就不利索，一场重病使你在家休养了好几年。冬天，你带我晒太阳，猫蜷在你膝盖上打呼噜，你捋着它的毛，给我讲杨子荣、洪常青、江姐……可是你知道吗？那时，我却羡慕别人的爸爸，他们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腿脚，能把孩子扛在肩上，能挑着小山似的稻子跑得飞快，能在跟人家吵架的时候，愤怒地挥起手中的扁担……

而你，既不能上班，又不能下地。你只能在一场雨后，去竹林里采一捧蘑菇，炖蛋给我们吃；只能不厌其烦地量我和哥哥的身高，再用小刀在墙上刻出一条条印记；只能在妈被别人欺负的时候，蹒跚地走过去跟人家讲道理……

几年以后，你终于可以回医院上班了。小镇离家很远，隔一段时间，你就会拖着病腿回家。因为，你给我订了《少年文艺》、《儿童时代》，一收到杂志，你就给我送回来。你还用几块验血用的玻璃片给我做了个万花筒，一转，就是万紫千红的一片。后来，我到你那里上中学，夏天放学，你会喜滋滋地端出一个搪瓷杯，里面，是你在化验室的冰柜里放了半天的糖开水。

中学毕业，我去外地上学，你写信告诉我，我的一个同学做了邮递员，每次他来你们医院送报，你都要拉他坐一坐。你不是爱交际的人，却和我并不十分亲近的同学成了忘年交。我知道，关于我的话题，你一定百聊不厌。

我工作时，你已经退休了，你的腿越来越不听使唤。翻影集的时候，我发现，我和不满周岁的女儿在啃西瓜，你在角落里露出半个笑脸，那笑，幸福而满足。那时，没有拐杖，你已经举步维艰。

后来，你彻底不能行走了，我们把你送进了康复科。我每周例行公事般来看你，来去匆匆。我忙着接送女儿上辅导班，忙各种各样的家务，忙写我喜欢的文章……有一次，我想写一篇我们家族的文章，和你聊了2、3个小时。走的时候，你居然说：“谢谢你。”像受了重重的一击，我呆住了。我下决心，以后要抽时间多陪你。我笨拙地推着轮椅带你出去玩，我们站在马路边看车流，在医院的池塘边看荷花，在楼下看小猫和小狗。可是，日子总是那么匆忙，我的时间永远也不够用。最后一年，女儿即将中考，我生活的重心完全在她的身上。那时，你的身体每况愈下：你在轮椅上打盹，摔破了额头；你吃东西越来越慢，半天才能艰难地咽一口食物；你越来越沉默，常常定定地看我，却什么也不说。

你走在初夏，我记得，路边开满了洁白的女贞花，香气浓郁，白色的蝴蝶在翻飞。一切是真实的，却又显得那么虚空。

对了，我和妈还是去看表姑了。上电梯时，我想起有一次推着你进电梯，用力过猛，你的膝盖重重地撞到墙壁上，你痛得龇牙咧嘴，却马上挤出一丝笑容；你房间里，一个大爷正在看电视，我恍惚觉得，那就是你，你，似乎一直都在，在等候我的到来。

下楼后，我下意识回头看三楼那个窗口，窗后已没有你不舍的眼神。对了，荷花池已经抹平了，停着很多车。医院门口我们一起看车流的树荫也没有了，造起了一幢高楼。表姑还是老样子，但记性变差了，同样的一句话，几分钟说一次。但，这也好过你，为什么，在最后的日子里，你不说话？是不想说，不愿说，还是因为对我们的失望？

亲爱的爸爸，你就像阻挡在我们和另一个世界间的一扇门，你走后，这扇门就空空地敞在那里。这几年，两个表哥和一个表嫂都穿过了那道门，从此阴阳两隔。直到有一天，我读到这句话：父母在，人生尚有出处；父母去，人生只余归途。那一刻，我禁不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