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澡工阿满

核心提示：我在这家浴池洗澡至少有十年光景。这里水好、卫生、讲究通风、无异味。至于服务质量，那都是跟门票价格成正比的，别奢望会多好，过得去就是了。

人差不多都有个习惯，在哪家洗澡、理发时间久了，轻易不会换地方。除非遇到什么新情况。

我在这家浴池洗澡至少有十年光景。这里水好、卫生、讲究通风、无异味。至于服务质量，那都是跟门票价格成正比的，别奢望会多好，过得去就是了。

这天，浴池新来了一位搓澡工，老板唤他阿满，看上去像是南方人。人长得瘦小、机灵，搓起澡来细、匀，手劲儿该大则大，该小则小，快慢有致，轻重有别，让顾客顺心如意，舒舒服服。特别是搓完澡后，再搭上两分钟，给你从头至脚来个简单的按摩，捶捶拍拍，捏捏揉揉，那叫一个舒坦。对人也客气，一张谦和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意，让人见了极易生出好感。这家浴池原来有两位搓澡工，都干了有些年头了。不知为啥，阿满的到来，让我隐隐有种预感：他们两个的日子以后可能不会太好过。

每周来浴池泡一次澡。自从阿满出现后，总想等他给搓。跟我一样想法的大有人在，搞得阿满这边等着搓澡的人手牌排成了队。而那两位搓澡师傅渐渐变得清闲起来，闲得直抽烟。时不时往阿满这边瞟一眼，脸上生出诸多怨气。阿满像没看见这些一样，只管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地干他的活儿。有时见等他搓的人太多，就嘟囔一句：有着急的可以到那边搓，都一样。马上就听到有人接话：不急，不急，就等你来。这时，空着的那两铺搓台的烟雾气便更浓了一些。

经阿满搓了两次澡，不免交谈几句，得知他来自浙江一个叫安吉的县城。他真名不叫阿满，是出来干活儿时现起了这么个叫起来方便的名字。家中有一患病老母，有一念初中的女儿，妻子没工作，在家伺候这一老一小，靠他一人在外挣钱养活全家。他跟我说，书没念好，没大本事赚钱，只好凭力气养家糊口。我鼓励他说：搓澡也是一门手艺，能见高低的。他羞赧地说：这算什么手艺，搓得好孬，不过是用不用心，用不用力罢了。大家都是回头客，马虎不得，做不好是要丢饭碗的。他说得轻轻松松，我听了倒觉得有些沉重。

逢周六日，顾客比平日多，那两位师傅也不闲着，十分熟练地搓完这个搓那个，直想多干几个活儿。阿满依旧不着急，稳稳当当用心用力地一下一下搓，速度明显比人家慢，人家搓仨，他只能搓俩，一天下来，比人家少搓十几个，自然少拿不少工钱。可他似乎并不在意，只管按自己的方式干活，高兴的时候还小声哼哼两句流行歌曲。

因是多年的老顾客，我跟浴池老板已混得蛮熟。那天洗完澡出来，在前台见到老板，便跟他说：最近来的这位伙计不错，澡搓得好，有手艺，用心用力，又细又舒服，等他搓澡的人排着队呐——我本想多说几句，可却见老板似乎并不很愿意听，只是嗯嗯地点头。恰在这时，来了两位熟客，老板忙着打招呼，这话就岔过去了。

一周后再来洗澡，阿满给我搓完后，悄声告诉我：这里提供的洗发液、护肤膏千万别用，都是过期的，弄不好会过敏。我听了一愣，心想，这人可真实在，他就不怕我把这话告诉老板？

又隔一周来洗澡，阿满不见了。我问原来的师傅他为什么不干了，去哪了，两个人得意地相互对视一下，几乎同时说：不知道。我一阵茫然。

先前没有阿满比照，没觉得那两位师傅搓得有多么差。现在再一上手才觉得，哪都搓得不舒服。无奈，没了好的，孬的也将就吧。草草洗完澡后，在前台又见到老板，我问他，为什么让阿满走了？他搓得很好的。老板苦笑一下说，就因为他搓得“很好”，我才用不起他。我不解，问，为啥？老板接着说：这不明摆着么，他搓得好，肯定搓得就慢，别人搓仨，他只能搓俩。我跟他是分成关系，搓一个澡十元钱，他六元，我四元，一天下来，他比别人少搓十个，我就少拿四十元，若比别人少搓二十个，我就少拿八十元，算算吧，一个月多少钱？一年多少钱？他搓得的确好，不光你这么说，很多顾客都跟我反映过，我也亲眼看过他干活儿。可有什么办法呢？我是有经营成本的，开门一天，少说也得几百元。我也想学雷锋，可没条件呀，总得养家糊口不是？

我终于明白阿满为什么离开这里了。从做生意的角度来想，老板说得也不无道理，可以理解。可我心里就是不痛快，郁闷。一个诚实、有手艺、热心周到为顾客服务的人，怎么就得不到认可呢？这实在有些不公平。

我心头萌生了换一家浴池洗澡的念头。坦率地讲，我对这家陪伴了多年的浴池并不情愿离开，只是想做一次尝试。当然，更想能意外遇见阿满。

退休了，没啥事，全当散步，我开始四处寻找开辟新的“根据地”。一天，在离我居住的小区五六百米远的地方，发现一家新开业的浴池。我径直走进去，迎面过来一位看上去颇像老板的年轻人，待人和气，透着精明。跟我打过招呼后，嘱一位服务生把我带进更衣处。新环境、新设置、新面孔，不错。我脱下衣服，走进洗浴间，热气弥漫中还没来得及看清一张张面孔，就听有人说：您来了。这声音好耳熟。天啊！是阿满。我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种亲切的感觉油然而生。阿满很高兴，可手中正干着活儿，不方便多聊。我们俩心领神会，我把手牌交给他，算是排上了队，待挨到我时，可以边搓边聊。

好在这天不是休息日，人不是很多，没用多长时间便排到了我。阿满说：我知道你迟早会找到这里来。我问：为什么？他说：好多在那边我给搓过澡的人都找到这边来了，我想，你也一定会。我说：你对自己还是蛮自信的。他笑了，说：这边老板人不错，虽然年轻，可脑袋瓜好使，讲究诚信。我来应聘，他说他了解我，可能是去那边洗过澡，或做过考察。他知道我搓得好，搓得慢，特意制定了两种收费标准，别的师傅搓一位收十元钱，我收十五元，他说这叫优质服务，活儿好价高，合情合理。听了这些，我心头一热，默默为阿满祝福。他总算遇上了一个好主儿。这回，可以踏踏实实地靠手艺挣钱养活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