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充满对美好昔日的追惜、痛悼和忏悔之情。将亡国的深哀巨痛与宇宙人生的哲理感喟熔为一炉，而后世的不幸者和失意者都不难在其中照见自己的影子。

◎周啸天（诗人、四川大学教授）

虞美人

（南唐）李煜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本篇作于亡国被迁汴京的幽囚生活之中，是后主词的代表作。后主词大都吟咏着一种恋旧——即“惜往日”的情愫。“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充满对美好昔日的追惜、痛悼和忏悔之情。将亡国的深哀巨痛与宇宙人生的哲理感喟熔为一炉，而后世的不幸者和失意者都不难在其中照见自己的影子。

王国维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人间词话》）李词的眼界大，并不表现为内容题材的丰富，而表现为忧患意识的普遍性和深刻性。调名本意是歌咏霸王别姬，其调属声酸词苦一类。

首句以“了”字入韵，是句中之眼。《红楼梦》第一回道：“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红尘中最苦恼事，莫过于既不好，又不了，磨折未尽，苟且偷生。词人说“春花秋月何时了”，就是希望春花秋月快快完结，以结束痛苦的人生。同时无形中，也把宇宙的永恒，与人事的无常作了一种对比，有物是人非之感。而这种物是人非之感，在下两句则无形中重复了一次，却又以“故国”二字，打并入亡国之痛。“小楼昨夜又东风”著一“又”字，可见春花秋月一时还不得遽了，语较含蓄；下句“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作放笔呼号，遂有吞吐擒纵之致。

过片承故国明月，再揭物是人非之意。一篇之中，反复唱叹，感情的积蓄至于不可遏止。最末的问答语，如开闸放洪，令心中万斛愁恨滔滔汨汨奔迸而出，“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不仅是说愁多愁不尽，而且是对词情消长所构成的内在韵律的绝妙象喻。

全词一气盘旋，复能曲折冲荡，流畅之中潜在着沉痛深至的低回唱叹，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流畅之中得深远宕逸之神，洵天才之杰作，实词章之神品。

李后主通过选调或创调，在词中成功地将短而急促和长而连续的两种句式，妥帖地安排在一起，来表现十分强烈复杂的感情。他的九言句写得特好，如“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以及《虞美人》中的九字句“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都是传诵不衰的名句。特别是出现在短句之后，真是备极恣肆，嗟叹有余。《虞美人》原本作七五七七三双调，在李煜词中首次成为现在的样子，这是后主在词体形式上的贡献。以长短错综的形式尽传长吁短叹之致。

词语言本色，朴素自然，写景言情皆用白描，不假雕饰，不用典故，语言凝练概括，富于表现力。所谓“粗服乱头，不掩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