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刊博览>正文

半园山水今何在?

2017-05-11 20:47 | 北京晚报 | 手机看国搜 | 打印 | 收藏 |评论 | 扫描到手机
缩小 放大

核心提示:说是巷子,其实已经是来往通过汽车的马路,靠北面的人行道板上坐着不少老人,在说着闲话晒着最后的暖意。

“止园”二字与“半园”均为民国书法家寇遐题写。

在西安城里东北角城墙前曾存在着一座具有江南意蕴的私家园林,坐北朝南,占地约两亩左右。园中半亭、半廊、湖石假山、花窗、铺地、莳花、果树等设置可谓独具匠心,将南方的典雅与关中的豪放凝结为一体。辛亥革命元老寇遐题写园名时不禁提出:“何以造园不再大些?”园主人、著名收藏家柯莘农笑答:“我家出身贫寒,世代都是读书人,哪敢妄谈造园?眼下这规模还是几代人在原来庭院基础上一点一滴改造增补的,哪里称得起园林?”寇遐欣然提笔隶书“半园”。距此不远处的杨虎城别墅“止园”,同样出自寇遐之手,半园的来往客人同样也是多出自政界名流,只不过他们来此莫论国事,更多的是欣赏半园之藏,数千张金石拓本、西周太师虘簋、秦青铜诏文权、秦砖汉瓦、明清书画等等。出身于名门之后的柯莘农常常以藏会友,来往有于右任、冯玉祥、杨虎城、张学良、邵力子、宋联奎、张继、宋哲元、南汉宸、阎甘园、毛昌杰等众多政界和文化界人士,他们有的在此短居,有的长期流连于柯家的收藏,即使是在抗战时期,柯家还在极力保全着中国文物。小小半园,可谓见证了民国时期长安城的激变和微变,也佐证着柯家的收藏之魅。只是,这座私家园林太过短寿,在20世纪70年代的拆迁运动中被夷为平地。如今,重建半园再次被提上日程,对此柯家后人非常热心,他们悄然在上海“再现”了半园,同时用心保留着部分家传,期待着半园再现长安城。寻访半园,一波三折,历史中的人物渐渐显影,带起一段不为人知的半园史……

壹 寻半园遇止园

2015年冬末,我慕名赶到曹家巷寻找半园,时近傍晚,阳光依旧强烈,和煦地打在明亮似结冰的地面上。说是巷子,其实已经是来往通过汽车的马路,靠北面的人行道板上坐着不少老人,在说着闲话晒着最后的暖意。南面东头部分正在拆迁,略显荒凉,北面是一排排壮观的红砖墙楼房,一扇扇窗户被铁笼子密密的箍着,令人感到窒息。

曹家巷南北向,来往约有一公里样子,我在巷子和住宅区来来回回穿梭并打听了十几趟,竟然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存在过一个半园。后来有人为我指路说位于曹家巷往西的青年路上有一个民国的园林,但他没说是什么园。

往西左拐进入了青年路走了数百米样子,于多层楼房群中看到了一座灰瓦灰墙的独栋建筑,飞檐翘角,屋脊兽吻。有古树的枝桠伸出了墙外,依稀可见,数九寒天,仍有棕榈树的绿叶高高耸立,可见是一个像样子的园子。

走入正门,砖雕门额赫然写着“止园”二字,看字体与我要寻找的“半园”是同一人题写。蒲城寇遐的字,隶书曼妙,笔意从容,落款为“民国二十五年四月”,恍惚八十年过去,还有多少人知道这座园子的主人呢?

园子里游人稀少,倒是多了几分幽静和令人沉思的意蕴。如果说西安少了杨虎城这样的虎将,那近代反复不定的历史色彩将会黯然许多吧。只是,改变历史的代价也是沉重的,残酷的。漫步小园,观视内室布置的一幕幕褪色的历史片段,看到杨虎城年幼的孩子尚未尝到人生的滋味便被残忍杀害,不禁令人悲从中来。更令人想起了这位将军在1926年西安大祭时含悲手书:“生也千古,死也千古;功满三秦,怨满三秦”。

“止园”的题字写于1936年春,那一年冬天就在长安城外发生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不知道当时坐拥此园的杨虎城将军在让寇遐书写二字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查止园的历史,其实是一段新的历史。此地在唐朝时为太极殿所在,延至明代是郡王府邸,郡王后代舍宅建寺,再后来杨虎城坐镇长安,购得地建园取名紫园。临到1936年春,戎马大半生的杨虎城突然想到为园子改名,有人说因为蒋介石的到来,担心犯忌,因此寄望“止戈为武”,只是事与愿违,冲突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张学良一度曾是这座园子的重要客人,当举世震惊的事变发生后,也就是在这个园子里,杨虎城与一众要人商讨国事。

止园现存主要建筑为杨虎城当年居住地,东部和北部地块被划为了政府招待所,现在可游览的面积只相当于原有园林的二十分之一,因此显得整个园子有些逼仄。遥想当年的胜景,应该能够体会到杨虎城退居林泉的心情。

告别止园,我又回到曹家巷再寻半园(此时我并不知道半园早已经被拆光)。就在半园旧址不远,我遇到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先生,他正在黄昏的余光里抽烟沉思着什么,对于我的问询,他一下子想起了这个久违的姓氏,手指着不远处一个单元楼门说,就是那里,拆了,应该还有点吧,不太清楚,反正姓柯的就这一家人。

透过铁栅门敲门,半天后一位女士出来开门,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后得知她是租房子的。于是我留下了名片,拜托她帮忙传达信息。天已经大黑,我穿过巷子来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对这次寻园几乎不抱希望了。

就在当天晚上,我接到了半园后人柯元先生的电话,简短交流后,约定次日正式探园。

柯家半园第三代传人柯元在旧址前心情黯然。王道摄

上海半园庭院

贰 半园旧迹依稀在

第二天我见到了柯家半园第三代传人柯元。柯元先生瘦瘦的,大冬天穿得很是单薄,戴着眼镜,干净,斯文,柯元曾在日本生活多年,至今还保留了洗冷水澡的习惯,他说自己一直有个心愿,把藏在日本的《说文解字》买回国来。说到父亲柯仲溶,他说已经于2008年去世了,在此他还强调说祖父是1945年去世,当时父亲只有16岁。再谈起家族的半园,柯元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似乎欲言又止,能够使人体会到其中难以言表的况味。他总是说,找我弟说吧,他那里有资料,东西也都在他那里,弟弟叫柯伟,现在上海。

柯元很是热情地带着我进了半园旧址,屋子里有些乱,阳台上更是显得破旧和杂乱,院子里一片荒芜,两个沙发散乱地摆放着,破旧不堪。地上落满了银杏树叶,隐约间看到了几片山石,应该是灵璧石,层层叠叠,颇有形状,但怎么看就像是被敲碎了残余下来的。前面的楼房后又衍生了矮房子,占去了园子不多的空间。柯元在仅存的小院里腾挪转身,他立在没过脚跟的银杏叶,行走不便,他淡淡地说,都拆了。我终究是想再寻些依稀可见的旧物。终于在靠墙根的阳台边上发现一块类似古碑的东西,扒开杂物一看,是秦砖,柯元说,祖父当年收藏了不少秦砖,西安不缺这东西。只是没想到现在还能再见旧物,秦砖表面有着整齐的小菱形纹样,砖是空心的,柯元连忙爱惜地搬起来,移到阳台处,委托租房人好生看护,说将来有机会运走保存。

看得出来,柯元不想在此久留。出了门,在单元门外不远处的第二道门墙下又发现了一根条石,大半截都被砌进了红砖墙内。柯元说,这块条石应该是当年摆在大门口的镇邪石或是房子的基础。带着依依不舍,柯元带我去于右任故居纪念馆见了于右任的后人于大平先生,地处西安传统文化重地书院门,周边有钟楼、碑林等。柯元之所以带我来到此处,是因为当年于右任曾是半园的常客。根据柯仲溶的回忆文章:“(半园)西院西边的房子住着三家好友,第一家是于右任先生的侄女于惠玉和其夫婿余大奎一家。于老是父亲在三原宏道书院的同窗,于老成立靖国军,父亲追随左右,为其幕僚。后于老去南京监察院任院长,将其侄女托付父亲就近照看。两家过从甚密,于惠玉在学校教书,我叫四姐,余大奎在银行工作,我叫大哥。”

至今,柯家与于家仍是世交。于大平先生仍存有柯家的一些旧物,有一件清道光年间的豇豆红盘子,观之喜爱。于大平说,柯老爷子(柯仲溶)是个斯文人,你问他借藏品看,还回去时他都忘了,还问你还什么还呢。柯仲溶继承家学,虽大半生经历坎坷,但还是于晚年在西安成立了一个“民间庭院艺术研究会”,地址就在半园旧址。

柯元说父亲大学毕业后早期曾在北京工作,后来因为舍不下母亲,就回到了西安在经济部门工作。因为家里的背景关系,父亲从来不敢谈及文物和收藏的事情。

柯元记得,柯家的生活最艰难的时候是六十年代,全家十几口人要吃饭,没有办法,揭不开锅了,后来柯仲溶拿出了一件家里收藏的东西,当时卖了900多块钱,算是把日子过下去了,那应该是父亲接手家族藏品后第一次卖东西。

1967年,祖母去世。半园经20世纪70年代末毁园建楼之举,使得这座百年宅院如今仅余平房数间、假山石一堆、古树一株以及残存院中的秦砖汉瓦等建筑材料。

西安风景园林协会编著的《西安近代园林》中提及,西安市文物园林局《关于“柯氏半园”抢救和修复的意见》明确提出了对半园抢救和修复的具体方案。同时,柯氏后裔也在为之不遗余力。

叁 柯氏家族叶落长安

柯仲溶生前回忆:“先父柯莘农生于清光绪九年(1883年),是晚清至民国陕西著名的甲骨、金石文字学者,精篆刻,善拓片,著有《叶语草堂金石文字存考》三十五卷。他博雅好古,继长安杨实斋、渭南赵乾生及刘燕庭、吴清卿、陈簠斋诸公后,驰名关中,籍名不朽。我的堂祖父柯绍忞是《二十五史》中《新元史》的著作者。”

追溯柯家宗谱可以向上延伸到元代画家柯九思,清代则有帝师柯劭忞。关于柯劭忞的历史,邓云乡因为与柯家之子相识,曾作专文介绍(见《文化古城旧事》),柯曾任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前身)经科监督、总监督(即校长)。查柯劭忞去世时为1933年,在北京曾筑私家小园“蓼园”,柯莘农去世时为1945年,叔侄二人应该会因着共同的爱好有过来往。柯劭忞的金石收藏也曾影响一时。柯元、柯伟就说起了一件事,当年在京城行走,柯劭忞与潘祖荫也是同门,因此才有了转让大克鼎的传奇。潘家几代人守护此宝物,直至捐赠给了上海博物馆成为镇馆之宝之一。这件大克鼎的铭文拓本曾长期藏在半园。

纵观柯氏家族的发展轨迹,可以看到他们是一个始终在流动着的家族。柯莘农这一支则从安徽怀宁最终叶落长安。

柯莘农,原名士衡,其父柯茂生,是柯劭忞的堂弟,亦为收藏人士。柯莘农早年毕业于陕西客籍中学堂,后致力于传承家族收藏事业,秦砖汉瓦、古陶瓷器、青铜器、玉器、佛像、书画等等,尤其擅金石类,不数年间,仅金石拓本就有两千多张,且精于拓工,乌金拓、蝉翼拓、影拓都很精到,尤其是青铜器拓片,能在纸的平面上产生阴阳向背和立体感的效果。时任陕西省政府主席的于右任深为欣赏柯莘农的才能,推荐担任陕西省政府第四科科长,主管陕西全省的文物古迹长达十年(1928年—1937年),为陕西文物保护和管理出力尽责,贡献颇多。直到1937年9月受宋联奎的推荐出任陕西省政府参议,继续为地方文物事业尽职尽力。当然,也正是在这个“黄金十年”,柯莘农的收藏事业也得以拓展,藏品从商周秦汉延至清代民国。

柯元、柯伟兄弟说,父亲柯仲溶到了江南后很是开心,他曾说过,祖父曾一度打算到江南定居的,因为抗战作罢,后他于1945年早逝未能如愿。

肆 半园雅集故事多

2016年3月8日下午,上海大风大雨。我如约而至淮海中路,周围近代名人故居不少,盛宣怀、宋庆龄、蒋经国、周恩来等,附近还有几个外国领事馆,都是典型的民国建筑。在庭院里,我一抬头赫然看见镶嵌在面朝院落的三层楼房山墙上的“半园”砖雕,寇遐题字,依旧沧桑,题字上方那块明显带着秦汉古韵的朱雀图案更是令人恍惚到了半园旧地。“朱雀南向,万物当阳”。如今,朱雀果然到南方来了。

这是一处整体建筑朝东的民国式样院落,楼体开阔,高三层,坡顶,半圆门,方窗,磨砂的墙体被刷成了淡淡的鹅黄色。靠近大厅的门右侧窗外搭起了一大间阳光房,房内悬挂的电视里正滚动播放着此地半园的历史。介绍说这处有着欧式风格的建筑原为蒋经国旧居的一部分,说蒋经国来上海“打虎”时曾作短居。坐在阳光房里听雨声,想到了柯莘农精心的创建“叶语草堂”,只是那种意境似乎在渐行渐远了。

站在三楼会客厅里可以看到院落的景观,银杏、棕榈、古松、青竹、巴洛克风格喷水池,两只黑天鹅正在水池里低语。多年旅居美国的柯伟干练、洋派,他说,这个宅院在他接手时是荒草丛生,建筑也很老旧,经过多次的整修整理,才有了现在的样子,因为是历史建筑,不可以随意改造。他把这里规划为文化沙龙场所,为书画、收藏、鉴定等有识之士提供一个聚会休闲的场所。原来在西安半园珍藏的文物也带了过来,那些金石拓片、瓦当、书画等都在这座半园有所体现。

这里俨然成为了另一个半园。在一楼一进门处就能看到一组照片墙,柯劭忞、柯莘农、张学良、杨虎城、于右任、邵力子等等。看墙上柯莘农旧照,短发、圆脸、精干、消瘦,但却很是精神,从细细的镜框里透出来,怎么看都不像是老派的藏家。

当然,祖父留给他们的最大印象还是对文物的热爱,在任职期间他得以有机会接触更多的藏界人士,并接触了大量的各种各类的文物,柯元说,要知道,当时西北地区政局不稳,文物贩子很多,不少珍贵文物都流失到了海外,在这方面祖父一方面极力促成收购留下来,另一方面则是尽可能地拓片保留,如昭陵六骏拓本,成为重要的“柯本”,后来其中两骏流失去了美国。

柯莘农创作的立体影拓和幻形拓,曾得到近代著名金石学者毛昌杰的赞誉,如题《柯莘农拓龟甲为山形戏题一绝》:“老龟千岁余枯骨,绿字璘彬问藓斑。好古柯君有奇思,幻形堆作米家山”。毛昌杰在柯莘农的金石拓片(《叶语草堂金石文字存考》)序言提及:“莘农柯君博雅好古,继诸公后搜集各种拓本十余年得二千余种。有新的辄举以相示,间亦据为謻译考订,获益良多,然未睹其全也。今将举所蓄择其尤千余种付之石印,自是可尽观所有,供吾参互考订是亦治许学之一助也。”

柯莘农的不少收藏转拓本都有名家题跋,如于右任、许以栗、毛昌杰、景莘农等等。柯莘农之半园的营造,便为这样的雅集和交流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场所。

1941年春,国民政府教育部“西北艺术文物考察团”何正璜等三人多次慕名拜访了柯莘农,并留下了当时的日记,在一张拓片上有四虎图,美术(专业)出身的何正璜记录:“(《益延寿汉砖拓》)其构图及线条之运用,吾人无言可述。二千年前之墓中古笔竟与法国沙龙超时代之画派同一形趣,实为令人不可思议之事。此物现在美国,全中国仅有拓片二份,此乃其一,长七尺。”对于能够得见拓片,何正璜深感幸运,而柯莘农之前对她所述的“南砖北瓦”论,也使她颇为受益。何正璜在半园还观察到,柯莘农房中有对联“南华秋水,北苑春色”,说以二地皆近郊,颇觉自然。

柯氏家族旧藏大克鼎,拍摄于上海博物馆。王道 摄

伍 半中岁月尽幽闲

柯氏兄弟倾向于父亲的说法,即半园是经过柯家几代人的积累而成,不是说在祖父那一代就一下子完成了。又说半园原址据说是一座废旧的寺庙,这一说法倒与止园历史相似。

柯莘农育有三子,长子早逝,柯仲溶是次子,三子柯仲齐,柯氏兄弟尊称“二叔”。柯仲齐于2009年去世,国家一级舞美设计师,一生创作戏剧、电影、电视艺术作品数百部。他在20世纪80年代精心绘制出了半园原貌图。当我拿出这幅复制图给柯氏兄弟看时,柯伟当即拿出笔在图上标注出具体位置:前院、西院、东院、中院、假山等。

根据柯仲溶的生前回忆:“半园大门处仅一间半宽,普普通通的两扇黑漆大门很不显眼,门内是一条三四米宽近三十米长的林阴道,中间碎石路两边夹植洋槐,每年槐花开时枝头雪白一片,清香扑鼻,街上远处都能闻见,引得街上行人驻足探视。林阴道尽头是一砖砌园门,门楣上即寇遐先生题写的‘半园’匾额,再上面是由名家用四块方砖雕刻成的朱雀瓦当图案,最上面是一块唐代琉璃瓦当。这些看似简单的装饰组合,却使二门(园门)的整体形象显得古朴端庄,保持着典雅的古文化气息。走进园门是个小院,称前院,有门房和厕所。西、中、东三面各有腰门通向不同景观、不同用途的三个精致院落。”柯元、柯伟印象深刻的是进门后路两边的大槐树,每年夏天,树上就像是下了雪似的,就那个洗衣木盆,一次能摘下来好几盆,拌了面粉上锅蒸麦饭,然后蘸上醋、蒜泥、麻油什么的,味道简直绝了,前后能吃一个月。

继续往里走就来到了正门,一个月洞门,抬头会看到寇遐题写的‘半园’匾额。“占尽风情向小园”,据说这是半园的最初取意。如今,在上海半园里,柯伟收集了清人李密庵的《半半歌》,请人书写悬挂,可谓是续写了半园的意境之笔,“看破浮生过半,半之受用无边。半中岁月尽幽闲,半里乾坤宽展。”

在“半园”匾额的上头是砖雕的瓦当形朱雀图案。现在这朱雀图案原件存在上海半园,当柯伟一次次从柜子里搬出来时,我发现它是由四块方砖拼接而成,实心的,约一分米厚度,立体阳刻,朱雀展翅欲飞,样式拙朴,颇有秦汉之风。在朱雀之上还有一块唐代琉璃瓦当,使得单调的月洞门有了古朴的历史感。

进入月洞门后是一个具有屏风效果的前院,东西向狭长而不规则,装点着矮矮的植物和小景,应该说是进入正院的一道缓冲。进门后靠西面分别有半廊和半亭,半亭的面是朝西的,半廊的面则是朝东的,两个特别的建筑形式相为契合,从上俯瞰下去会以为是一个亭子嵌进去了一半,这种低调设计本身也是一种绝妙的创意。柯仲溶生前曾回忆这个半亭的意境:“中院西边砌有半个亭子,上覆带盖宝蓝古瓷瓶一尊做亭顶,半个嵌入墙中,下有修竹一丛;在月光下竹影摇曳,虫声唧唧,流淌出一派清秀宁静的韵致。”一条半廊的设计,多少也蕴含了半园主人的建造寓意。

陆 半园主人忆半园

柯氏兄弟回忆,柯家的家人、女眷都住在西园的后一方院子里,主要是朝南的房子,而半园真正的胜境都是在后院。后院有各种各样的果树和绿化树种,火晶柿子,是陕西特有的好品种,树高达十五六米的样子,树干很粗,要两个人才抱得过来,树形就像是一座宝塔,每年到了十月下旬的样子,在柯家半园又是一次品尝的盛会,一次能摘上一大洗衣盆,吃不完的就做成柿饼子储存着,可以吃到冬天呢。还有一棵水蜜桃树,在西安都很少见,后来才听说上海、苏州、无锡等地都有水蜜桃,吃的时候是吸的,就跟吃甜柿子似的。还有一棵金线吊蝴蝶,十几米高的样子,分成三个树杈往上长,后来就分成两个树杈,就跟弹弓似的,我们小时候往上爬到两个树杈上,脚蹬在三个树杈处,说是“开飞机”,夏天的时候它开的满树都是花,就跟蝴蝶的形状似的。后来这棵蝴蝶树于20世纪70年代后期被移栽到东郊的华清池去了,但是没几年就死了。

还有丁香树、棕榈树、碧桃树、紫藤树、香椿树、葡萄树等都在20世纪70年代建楼房时全部搞掉了。

据柯仲溶生前回忆:“西院为扁月形,三面房屋,一面走廊,四面雨水流向中央,叫四水投塘。走廊中间有一条琉璃瓦片和鹅卵石铺成的影路通向西屋,把长方形的院子分成南北两个四方形的花圃,名花异草在灿烂的阳光下开放……西院北屋是一家人日常居住的地方,门前花圃中东西植有两棵高大挺拔的梧桐树,西风乍起,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树叶在说话,父亲便把他的居处起名‘叶语草堂’,门上贴有自己撰写的对联,‘门无车马尽年静,洗竹栽花兴有余’,以抒发刚辞职赋闲时的心境。上面挂有一方匾额,是由温瑞唐老先生题写的‘春花秋实’四字。进门是小客厅,西边是书房,里面是卧室,西客厅东边是厨房。客厅粉白墙上挂满名人字画,楠木条几上陈设着汉陶器、唐三彩、唐宋瓷、明清精瓷等古玩,东北角半圆桌前供有一幅宋代绢本五佛朝天图:五位带有光环的高僧各踏宝物渡海去朝拜西天佛祖。供桌设宣德炉。我的母亲是虔诚信奉佛教的居士,在这里诵读《波罗蜜多心经》。‘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自有她的哲理和信念。一家人就在这里过着平静的生活。”

从西院出来,步入中院,中院与西院对称,也是相同的结构,分为两个独立的院落,前首的院落主要是一个茅亭和假山群,中院南边靠墙营造假山一座,从南方运来的太湖石具有明显的漏透瘦皱的特点,每到八月十五中秋夜,柯莘农便带着孩子登山赏月,一家人团聚,品茶吃月饼,其乐融融。

在中院东部有一地窖,是避暑乘凉的好去处,上有阁楼是柯莘农写作读书、篆刻拓片的地方。不管天晴下雨,在此读写不辍,因此题名“晴雨宜”。

最为值得一说的是中院最后首的二层楼房,是小权山房。这是一五间宽的两层小楼,宽敞明亮、陈设典雅,柯莘农在此会见名流、政要并举行雅集。站在二楼,居高临下,假山亭台尽收眼底。柯莘农藏有秦权一枚,上面铸有秦始皇统一六国后统一全国度量衡时所发布四十个字的诏版铭文。因此命名此楼为“小权山房”。

柒 叶语余韵

2016年3月27日,柯元、柯伟、柯伟小女斯馨、罗宏才等人来到苏州,我特地带他们去了苏州半园,一看到半园上的匾额,他们便觉得亲切。半园是清代一位安徽籍官员的私宅,几经兴衰,如今是一家星级酒店的前部花园。小小半园,不多时便看完了,接着我们在园旁品茶就餐,半园边上说“半园”,真是别有意味。

柯氏兄弟说,柯家半园当年就是这么安静,可以说当时整个曹家巷都很安静,中午睡觉了,只有树荫的沙沙响,还有蝉鸣。说到此处,柯伟忽然想到,祖父柯莘农当年来往还有一位好友,王幼农,也是大收藏家,后来就是移居苏州的。算起来,柯家与江南的渊源实在不小,柯劭忞与吴中大收藏家吴大澂的金石之交至今流传。

罗宏才说止园略显呆滞,太规整了,不够精巧灵活。相对来说,半园更像是文人志趣的追求和释放,是一个时代斯文的象征。我们两人交换新书,发现书中都有梁白泉的手迹,真是缘分。

茶余饭后,我又带他们去了半园附近的潘祖荫故居,这位晚清高官一生酷嗜金石,收藏大丰。如今,这里人去楼不空,故居被改造为高级民宿。整座庭院进深很深,走进去会让人迷了方向。柯氏兄弟说,这里倒有点柯家半园的结构了。长廊中有潘家历史的图片介绍,大盂鼎、大克鼎、石碑、藏书等等。在此地,看到曾是柯家家藏的珍物大克鼎的历史渊源,柯氏兄弟感到分外亲切,当年正是柯劭忞将此重器转让给了潘祖荫,并由潘家弟弟带回苏州珍藏。后来日军反复搜寻不得,最终成为上海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2017年3月19日,我再次赶赴西安寻迹半园历史。在一处古色古香的现代书院里与柯元叔侄见面,分外亲切,柯元拿出了一份申报材料显示,西安半园志在重建。由此想起一位与柯莘农同字且几乎同岁的医家景莘农,他在柯著《叶语草堂金石文字存考》作序称:“柯子莘农与我同好,独能旁蒐旧有,手抚墨踪,虽其物已散之四方,存灭听之天数,而形去神存,长留耳目。追踪刘(燕庭)、吴(愙斋)、陈(介祺)、端(方)获古长安,籍名不朽,岂独贤于烟云过眼,仅此为助我秦人张目已哉,况乎是正文字,功在学术也。往者不可见,来者不可知,傥其万岁,亦犹旦暮之无常乎?是戋戋者,可胜喟耶,其可胜喟耶?”

寥寥数语,可见知己。以此作结,期待半园的真正再现,更期待未来的西京能够见到更多个人意趣的彰显和传承。毕竟文化的真正繁荣,又岂止在皇门宫苑?王道

此内容为优化阅读,进入原网站查看全文。 如涉及版权问题请与我们联系。8610-87869823
相关搜索:
我要评论已有条评论,共人参与

最热评论

刷新

    更多阅读

    点击加载更多

    今日TOP10

    网友还在搜

    热点推荐

    扫码关注中国搜索官方微信
    扫码关注中国搜索官方微信